萝丝的游戏 21 狮子家族-咕咕龙

“当然啦，如果你愿意看在我饥饿又疲劳的份上，给我打一点热水来，甚至替我擦洗一下身体，我会更感谢你——我愿意为此再付一个金龙。”提利昂接着说道，把三个金龙放到萝丝手中，他一改之前的傲慢，变得礼貌多了。

“没问题，提利昂先生，”萝丝闻言笑道，“我愿意用平等的劳动换取金钱。”

——这当然不平等，没有哪个妓女能靠这么点劳动换这么多钱。但是她看得出眼前这个侏儒既有钱也有趣，懂得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她没必要非得和他杠上，他现在变得礼貌了，还有三个金龙可挣，她会把他洗得像个初生婴儿那么干净可口，再给他唱一支她唯一会的摇篮曲，让他一觉睡到天亮。

萝丝拎起室内的一个大水桶给提利昂提了满满一桶热气腾腾的温泉水，看在金龙的份上，她还给他买了一条全新的大毛巾和一件式样简单的男式上衣——也许他一高兴，会再给她几个金龙。她把热水倒进澡盆里，试了试温度，再走到床边，把提利昂抱了起来，她的一只手搁在他屁股下面，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

提利昂半躺在她怀里，两只小短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我还能走路，亲爱的小姐。我是个半人但不是个废人，你用不着把我当小宝宝看待。”他从她怀里挣脱了，迈着奇怪而骄傲的碎步奔向澡盆。萝丝跟上前去，试图尽一个妓女的职责帮他脱下衣服，她笨手笨脚的，差点把提利昂勒个半死，她还想把提利昂提起来脱掉他的裤子，但在对方强烈反对下终于住了手。

“你干这行多久了？”他奇怪地问，一边踏进水里，“你昨晚才临时入行的吗？”

“我干这行不到两个月，”萝丝回答，拿起一个刷子给提利昂刷起背来，“两个月之前我的理想还是当个骑士哩。”

“那为什么不继续呢？”提利昂问，“我觉得你很有天赋——比如你的力道很大。”他扭动了一下背部，萝丝连忙放轻了手劲。

“我买不起那些东西——骑士所需要的一切我都买不起，”萝丝说，她现在已经不是刚来那会儿了，那会儿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现在她可不会随便跟人提起什么灵魂肉体之类的了，她不想让人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我也找不到拯救国王或者哪个领主的机会，谁会肯授予我——一个出身低贱没有家族的女孩以骑士爵位呢？”她半真半假地说，绕到提利昂身前来，给他刷着手臂。

“我也想过要当骑士，”提利昂懒洋洋地说，“不仅如此我还想过要一条龙——不需要太大，就我这么大就好，我可以带着它一起上战场，半人和半龙将创造历史。”他朝她摊摊手，“可是你看到啦，我倒是有钱和地位，可我照样当不成骑士。”

“但你起码不用伺候别人，”她说。这侏儒企图唤起她的同理心——可惜他不知道她过去真的是个骑士，每当她自觉纡尊降贵同那些低级的侍女讲话时她也是这幅居高临下的德性——“你们不知道我跟你们是一样的，我也遭受男性的歧视，我也要承担许多责任和痛苦”——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那些侍女并没有显露出感动的神情，她们乖顺地站在那儿，脸上满布悲哀。当时萝丝并不明白她们怎么会这样不知好歹，现在等她自己身处底层之时，她便明白了一件事，若你不曾经历真正的贫穷和痛苦，那么仅靠想象是无法真切体会它们的，当你怀着高高在上、父亲般的嘴脸面对这些人，说你理解他们时，你自以为高贵和悲悯，但他们除了表面上的感激之外，内心留给你的只有嘲讽和不以为然。

她如看过去的自己般看着提利昂，“我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当不成骑士的问题，还有生计，为了活下去我不可能永远保持我的尊严。”

提利昂坐在澡盆里凝视着她。到他被洗干净之前，他没再说一句话，似乎再次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去，萝丝认为自己的话引起了他诸多思考，这当中必定有什么事和妓女有关。

“——我想，也许你能去别的地方开个小铺子？”等她帮他穿好衣服的时候，他忽然这样说道。萝丝惊讶地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他说，在床上躺好，萝丝连忙过去躺在他身边，想把他的头放到自己膝盖上，被他阻止了。

“我们就这么躺会，”他说，侧过身来望着萝丝的眼睛，“你觉得如何？你愿意离开这，在我的庇护下开个小店吗？”

不得不说，提利昂的这个建议很令萝丝心动——去一个新的地方，有一个庇护人，还能开个用不着特别技能的小店，她相信假如她亏了钱提利昂很可能还会给她还上，让她能在他势力范围下过得自由又安稳。她虽然不明白提利昂此举是出于什么理由，但也模糊地猜到这和他刚才的奇怪反应有关——也许他曾对某个妓女动过感情，他想过拯救她却苦无机会？

“当然，”他接着说道，“以我的身份我无法和你保持某种固定的关系，我的庇护也将是隐形的，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比在这儿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把你偷偷带上我的马车，假如你希望更稳妥一点儿的话，我也可以先离开，到时再派人来接你——我们可以拥有一段隐秘的关系，也可以不拥有，我会偶尔在日落时分去看看你，喝一杯酒或者买点小玩意……”

“比起被人豢养，我更喜欢自由地生活，先生。”萝丝打断他美好的畅想，“谢谢你这样为我着想，您真是个温柔的人。我想一定有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愿意被人这样温柔地拯救，但是我——我真的不愿意彻彻底底地依靠某个男人生活。”

提利昂又不说话了，他端详着她的脸，萝丝也注视着他——侏儒脸上渐渐出现了嘲讽的笑意。

“难道你期待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吗？女人都期待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问，“但你应该清楚我和你都不配拥有这种东西——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会指望我们俩相爱。”

“我说过我渴望自由，先生。”萝丝也冲他一笑，这侏儒自诩了解每一个女人！这多可笑……世上没有两个人完全相同，何况他见识到的女人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我追求自由的心，哪怕是至死不渝的爱情或者是安逸平和的生活，都不能叫我停止追求。你休想以这些东西让我驻足在一家小店里，等候你的垂青。”

“——你宁愿当个妓女？”

“我宁愿当个妓女。”她大胆地答道，好奇怪，这侏儒的眼睛亮了，就像他在期待她这个回答似的。

“——假如你爱上一个人呢？”他接着问道。

“那他得证明他值得。”萝丝说。这句话她可能回答错了，因为提利昂的目光暗淡下去了。

“那也要你值得。”他反唇相讥，“我们男人很难相信一个妓女的爱。”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要爱就行啦。”她轻松愉快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爱情看得那么重要——在某个层次上我们不是一致的吗？假如没有嫖客，又哪里会有妓女呢？”

提利昂又开始盯着她看了，好像她是个难以理解的怪物，他那颜色不一致的眼睛里展示出一种特别的风貌，似乎有东西正渐渐在他心里沦为虚妄。

“好啦，”萝丝连忙控制住自己那股要表达自我的冲动，劝自己多看在那几枚金龙的份上，别再跟他对着干，“我们睡觉吧？”

但是他不肯就此罢休：“——还不到时候，亲爱的小姐，我觉得和你聊天很快乐。”萝丝确定他在胡说八道。“我很少从妓女口中听到什么真话，即使我要取悦她们她们脸上显出的也是假装的愉悦，尽管她们装得很像。但你不同，我想也许你愿意解答我许久以来的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萝丝尴尬地问。

“我想问问你，女人会爱上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两小时的男人吗？她会立刻和他上床吗？不要思考，说出你的答案。”他严肃地问。

“当然会。”她飞快回答，她不想再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妄下断言，但是以她自己从小就愿意为国王牺牲性命的思想来看，一个单纯相信爱情的女孩又为什么不能立刻爱上一个人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呢？不管是贵族少女还是农家少女，她们当中很多人都曾十分盲目——她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如果他值得，我们甚至可以立刻不顾性命。”

“……奥。”过了很久他才答道。他翻过身去躺平，接着闭上眼睛，半响一声不吭，只是呼吸十分不稳，萝丝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压抑的抽泣声，男人把毛皮毯子盖在脸上试图遮掩一二，但哭声仍从闷热的毯子下面传来，他的身体抽搐着，颤动着，似乎某种真相在瞬间把他击碎了，他不敢再问下去，可他无法阻止自己想下去，越接近真相他便越陷入绝望。他的哭声不知为何让萝丝的心产生了一丝共鸣——每个人都有他的柔软之处，她挨过去，把他的大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如他之前要求的那样。

一个晚上过去，清晨来临时，萝丝被怀中男人的动静惊醒了。她看到提利昂的精力恢复了，只是双眼还有些红肿。他默默地穿起了衣服，就又是昨晚的老样子了。临走前他在萝丝的脸上亲了一下，似乎表达着什么特殊的情感。但他什么都没说，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根带着巨大狮子吊坠的纯金项链——萝丝猜这项链是他本人的——给萝丝带上。然后他冲她欠了欠身，就离开了。

男人们的礼物真是没有创意，萝丝暗想，他们就不能送点更实用的东西吗？比如直接送她一匹战马之类的？还有，她能不能把这项链和罗柏送的红耳坠拿去卖掉呢？

在这儿肯定不行。要是罗柏看到自己送的东西被转卖了，他肯定气得半死。而这个金狮子她可以等到这位提利昂大人离开临冬城再卖。萝丝敢确定这位大人很可能重要到让艾德的几个儿子都不敢到她这儿来，她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一下。她可整整三十多个小时什么正事都没干了，尽管韦赛里斯昨晚没召唤她。

果然接下来有两天难得的轻松，萝丝急于赶回锻炼的进度——除了提利昂走后的那个早上她去补充了一些食物之外，她一直呆在房间里，连门都没出过。

希望提利昂已经走了。第三天萝丝起了个大早，趁着妓院此时一片安宁跑出去打听消息。她跟校场斜对面的面包店女老板关系不错，也许她可以问问最近是否有尊贵的客人离开了。但是等她刚刚走出房门，准备穿过肮脏的小巷走上大道时，巷口忽然传来了一声怒斥。

“给我滚开，你这该死的杂种。”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尖利的金属摩擦的声音，萝丝听出来那男孩拔出了剑，“我让你滚开，听到了吗？”

这时萝丝恰好走到了巷口，一眼就看到金发男孩正拿着一柄价值不菲的宝剑对着一个女人，她正要打算静悄悄地从这两人身边溜过，那金发男孩忽然瞪了她一眼，她连忙停下脚步，慢慢地往后挪动，想要脱离这男孩的视线。

在这种时候和这些贵族杠上不是明智之举。

“是，大人，是的。”那女人畏畏缩缩地说，男孩举起剑，剑尖直接把她的脸撩出了一道口子，女人惨叫着：“大人，求你饶了我吧！”

“放心吧，”那男孩残忍地笑着，“我不会把你伤得太重的，只是在脸上留个记号——让你明白以后见到我该如何行礼。”

又一个被宠坏了的小贵族。萝丝心想，巷口光线太暗淡了，她看不清对方胸口家徽的模样，不过他的剑倒是挺有趣的，一个黄金狮子雄踞在剑柄上，让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你看什么？”男孩扭头冲她吼道，他前进数步走到萝丝面前，剑尖指向她的脖子，不等她回答又吼了一句，“我问你在看什么？”

萝丝这才看清男孩两颊通红，好像刚被谁打过，他淡绿色的眼睛里充满愤怒，好像烧着的两团绿色火焰——当然，任谁被打了之后又被人盯着看，心情都不会太好受的，也许她应该像刚才那个女人那样跪地求他放她一马？